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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柳】我的一个海妖朋友

摘要：与赤水丰隆成婚之前，我一身白衣在龙骨狱外的礁石上等了七天。第七日，相柳踏浪而来。

01
五神山位于大荒的最东部，紧挨着茫茫大海，海边是高辛国龙骨狱，这地方少有人至。我每日晨起而来，落日而去，看白色浪花打在黑色礁石上，看潮涨潮落，看火红的蛇眼石楠花开满荒凉的悬崖峭壁。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或许知道，但我只是不想承认——两月之前，我向清水镇寄去了那个有剧毒的鲛人冰晶球和一封信，却始终没有等到回答。
阿念很担心我，每日叽叽喳喳的在我身边碎碎念，我却连笑一下都觉得疲惫，只告诉她我没事，只是想静一静。
第七日傍晚，夕阳如火，晚霞格外红，太阳渐渐落在深蓝色的海平面以下，阿念提着食盒来找我。
“姐姐，我们回去吧。”
“再等一下。”
“姐姐，等到什么时候？”阿念抬起她纯真的小脸看着我，眼中满是担忧。
“等到太阳全部落下，”我用手指了指还剩一半的落日，“等它完全落下，我就回去。”
“姐姐，你若是不想嫁，何必勉强自己，我去找玱玹哥哥说，取消这门婚事！”
“阿念，”我不想让她担心，咧开嘴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自有决断，等到太阳落山，我便回去，不要担心我。”
阿念于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太阳仍在下落，下落，最后一丝光芒即将消散，海上空空荡荡，漆黑的深海无边无际。
我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捏紧衣诀，转身要离开。
“新娘子不在闺中待嫁，跑到这里做什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相柳一袭白衣，银发飞扬，从无尽的深海中踏浪而来。我怔怔的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寻到些别的东西——那些隐藏在眼底，但我坚信我从未看错的东西。
“你怎么不说话？”他走到我的身边，同样看着我，“你这样盯着我，我会以为你是在等我。”
“如果我说是呢，”我一开口，声音竟有些抖，“如果我说，我就是在等你呢。”
相柳没有接话，他不再看我，而是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大海。
“我送你的冰晶球，你收到了吗？”
“嗯，吃了。”
“真的？”
相柳不再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脸色很难看，”良久，相柳斜眼瞥着我冷冷的说，“我早就说过，只要你付钱，我可以帮你杀了防风意映，现在也来得及。”
“和她无关。”
“我以为你在为不能嫁给涂山璟难过。”
“我曾经也这样以为。”
“你若不想与赤水丰隆联姻，不嫁便是，”相柳声音不带有任何情绪，“没有人非要你嫁给他。”
“就算不是赤水丰隆，也会是其他的世族，如果我的婚事必然是一桩交易，赤水族无疑是最合适的一笔，”我顿了顿，抬头看向他的眼睛，“相柳，我只问一次，你希望我嫁给他吗？”
相柳转头，他不再看向大海，而是看着我，我也同样看着他。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是你的事情，为什么要问我。”
“如果我偏要问你呢！相柳，我不该问你吗！”他漠然的态度让我不知为何急火攻心，我大声向他嚷着。
突然，我感到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这一次我可以肯定不是错觉。
“你的心在跳什么？相柳。”
“我没有。”
“我感受到了，你的心在跳，”我伸手按在白发男子的胸口，“你为什么不承认！”
相柳抓住我的手腕甩开，力气大的让我感到疼痛，他面色阴沉的看着我，我并不感到害怕。
“你越界了，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相柳漏出獠牙，目光凶狠。
“那你杀了我好了！”我大喊大叫，仿佛要诉尽心中一切委屈，“你杀了我一了百了好了！你们都逼我，你们都要抛下我！娘亲是这样，璟也是这样！现在玱玹也已经得到王位，有了王后，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你现在就杀掉我吧！”
相柳收起獠牙，他的目光闪躲犹疑，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原来你这样不快乐。”相柳终于开口说。
我噙着泪默不作声。
“不要嫁给他，”相柳轻声说，“如果你这样不快乐，不要嫁给他。”
“带我走。”
“你说什么？”
“你不是让我不要嫁给他吗？那你带我走，就现在！”我冲他大喊，像是在命令，眼泪却潸然落下。
相柳看着我，第一次，我第一次在相柳的脸上看到那种复杂的表情，惊讶，悲伤，怜悯，却又在拼命压抑。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浪一阵一阵拍打礁石的刷刷声。
良久，相柳抬手去擦我的眼泪。
“不要哭。”
“相柳，脚下是大海，”我拉住他的衣袖，“带我走。”
相柳抽开衣袖，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酷，声音却在颤抖，“你——你该回去了，大王姬！”
他从未叫过我王姬，此时却掷地有声的称我大王姬，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高辛大王姬，轩辕王的妹妹，那又如何？这些身份，这些身份困了我那么多年，如今还想继续困我一生吗，可笑，可笑！
我癫狂大笑，笑尽天下众生。
“小夭，”相柳的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彩，“别这样。”
“相柳，我笑你可笑，”我嘲笑的看着他，“我笑你不敢爱我，我笑你九命相柳、神农军师，竟然不敢爱我！”
我抓紧他的衣领将他拉近：“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想带我走！”
相柳瞪着我眼睛猩红，嘴角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飞身用尽全部力气扑向他，在他的诧异目光中，我们坠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在下坠的那一秒，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欢愉。
我突然明白——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取那一秒钟的绝对自由和快乐。

02
入水的一瞬间，我闭上了眼，额间突然感到一瞬柔软的触感——像是一个吻！我睁开眼睛，却只看见海妖矫捷的身影飞速向前游去。如今我可以像鱼儿一样在水里自如呼吸，相柳用本命精血给我续命，能拥有一点他的能力并不奇怪。
“相柳，等等我！”我拼命的追，相柳却始终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游了不知道多久，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想下看去竟是一片漆黑，已经到了深海！相柳转身看了看我，向上浮去，我紧紧跟上，海面上一望无垠，只漂浮着一个大大的浅蓝色海贝——这一定是我和相柳曾经住过的那一个！
相柳越上海贝，伸手拉我，我们并肩而坐。
海上的月亮各外的明亮，今日月圆——不知道他为我疗伤的那三十七年里，我们一起看过多少次这样的满月？
相柳一句话也不说，面上的表情却不知不觉的柔软了下来——这样静谧的海、温柔的月，让人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了起来。
“你送我的弓，我很喜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相柳，你能不能不要拿人当傻子，”我抚摸腕上的银色月牙印记，“用各种海底珍宝铸造的弓箭，需要海妖的血让它认主，难道我会猜不出来，是你铸造的弓箭？”
相柳面上一阵阴晴不定。
“那是因为你太没用，随便什么人都能杀了你！”
“有你在，我死不了。”
“哼，”相柳嗤笑一声，“谁给你的自信。”
“你，你不会让我死的。”
“少自作多情，你死了，就没有人给我做毒药，给我当疗伤药了。”
“相柳，”我看着空空荡荡的海面，看着格外明亮的满月，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反复唤他的名字，“相柳。”
相柳缄默不言，良久，他轻轻的叹了一声，开口说：“大约四五百年前，我从死斗场逃出来，浑身都是伤，又在海上遇见了大涡流，就快要死了，是义父救了我，那时候神农国还在，他是和蚩尤、祝融齐名的大将军，却为了救我一个逃跑的妖怪被我刺伤，还教给我一套疗伤的心法。后来神农国破，我找到了他，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他当做一把刀来利用的准备，他却收我为义子，真心相待。小夭，你敢相信吗，那时候我甚至连字也认不全，是他教我读书写字、兵法韬略，如果没有义父，我早就死了，也不会有今日的我。”
“共工将军，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值得你效忠。”
“所以，小夭，我永远不会背弃神农义军。”
“那很好，你有你的信仰，人活着，总要信些什么，痛苦也好过麻木。”
“小夭，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义父共工是个傻子，你也是个傻子，带着一群傻子做可悲的事情，守着早已不复存在的故国，直到死。”
“你明明知道……”
“相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打断他的话，一口气说了下去，“我知道，你给不了我长久的相守，给不了我想要的安稳生活，我的确曾经那样想过——我的夫君必须把我放在第一位，在任何事情面前把我当做第一选择，他要爱我，用生命，用全部，要能和我长相守，我知道这一切你都给不了。”
“可我现在不想要了，因为我终于明白，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会把谁永远永远放在第一位，没有谁能够一直陪着我，一个人的幸福，不应该指望其他任何人！我曾经认为璟是最好的、也是最安全的选择，所以我允许他走近我，我允许自己爱上他，我甚至允许自己依赖他！但我并没有得到想要结果，相反，这种不切实际的希冀让我变得软弱，让我被不安的心情所束缚，让我产生了恐惧，失去了勇敢，让我不再是我！”
“我仍然想要长久的陪伴，但我更想直面我的心，勇敢的做我自己，爱我想要爱的人，拥有极致的情感，这比所谓的长久更加重要。你说共工给了你一条命，你要用命来偿还，可以！可是相柳，我也给了你一颗心，我要你用你的心来偿还我，我要你用你能给的全部来爱我，用你的一颗心来爱我——若我们有一年，那就一年！若我们有十年，那就十年！哪怕只有一天，那就一天！”
“小夭，你会伤心，有朝一日，我怕你会后悔！”
“如果你不想我伤心，就不该来见我，你既来见我，便不该再害怕面对！相柳，今日你推开我，我便不会伤心了吗？今日你推开我，你难道永不后悔吗！我已经害怕和畏缩了一次，所以我明白恐惧无济于事，就算这份情是洪水猛兽，我都不会再畏惧。”
“好，”相柳的眼睛波光流转，他轻轻抚摸我的眉眼，“我们都不要再畏惧！我会爱你，用我的一颗心，用生命，用全部，我会爱你直到最后，小夭，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不要后悔！”
“绝不后悔！”我扑向他的怀抱，将银白的发丝紧握在手中，就像握住了多舛的命运——即便命运荆棘丛生，我也要将它握在自己手中。

03
我向爹爹、哥哥提出了要解除婚约，我本以为这事儿会大费周折，事实上却出奇的顺利，玱玹和父王坦然的接受了这件事情，并给予了赤水族丰厚的补偿。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对于我不嫁给赤水丰隆这件事，哥哥似乎格外高兴。
我搬回了神农山小月顶，日日荒废光阴，陪着外爷喝酒聊天。
相柳说他又要离开几日，我一日一日的数着，到第七天，我收到了一封来信，它静静的躺在我的桌子上，里面写着简短的话语：“别忘了给我做毒药。”其实我根本没忘，只是故意拖着不干——死妖怪，整整七日也没个音讯，我倒要看看这死妖怪什么时候来找我。
第二日我便开始研制毒药，做成的时候才恍然发现——所有的毒药都是蓝色，像是那天的那片深海，不知道相柳看到会是什么反应。
寄出毒药的次日，我便在轩辕城见到了防风邶，他白衣黑发，笑吟吟的向我走来。
“防风邶，你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
“怎么，想我啊？”
“你爱死哪死哪去。”我现在对相柳说话各外没好气儿，谁让这死妖怪过去一直欺压我，现在我要通通欺负回来！
“只是有些事情，晚归了几日。”
“什么事？”
“一些我不想让你参合的事。”防风邶笑着说。
那就是神农义军的事情了，我默契的不再接话。
“邶，今天我们去哪玩！”
“你若得空，去海上小岛如何？在海的深处有很多小岛，有的如梦似幻，有的寸草不生，我们可以去看看。”
“好！”
邶招来天马，出了城又换了毛球，毛球今日格外聒噪，呱呱的叫个不停，似是十分兴奋。
“相柳，毛球怎么了？”
“哼，”相柳冷笑一声，“见色忘义的毛球，有了女主人就这么高兴吗？”
毛球又呱呱两声。
“好毛球，以后你就是我的爱鸟了！”我哈哈大笑。
“喂，凭什么，毛球可是我养大的！”相柳嘟囔。
“连你都是我的，更何况你的坐骑！”
“……”
相柳不说话了，呵，被我堵的无法反驳了吧！
我们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岛上降落，在岛上逛了一圈，看到了很多新奇的植物，我摘了许多用来研究炼药。相柳随手捉了一些鱼，我升起篝火来烤鱼。吃完饭天色已晚，我开始困了起来，相柳招来了那个大海贝，我们于是躺进去睡觉，我枕着他的胳膊，就像是人间寻常夫妻一般。
“相柳，我觉得，这个大海贝，就像我们的家一样。”半梦半醒之间，我迷迷糊糊的说。
“这本来就是我的家啊，”相柳轻轻笑了，“现在也是你的家了。”
“唔。”我心情愉快的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相柳就那样侧躺在我身边静静的看着我，药草染黑的头发像瀑布一样闪着光泽，我攀上他的肩膀半搂着他，“怎么，本姑娘就这么好看吗？你是不是偷偷看了一晚上。”
“呵，丑死了。”相柳冷笑。
“死妖怪，我都没有嫌弃你的九个头，再丑能比你丑啊！”
“你再说一遍！”相柳呲牙凶我。
“不说了不说了，相柳大人英俊貌美，我丑，我丑行了吧。”我连忙求饶，哼，让着点这不懂事的妖怪罢了！
相柳起身拿出了那个冰晶球，“你看，我重新加工了一下。”
“你不是说吃了吗？我怎么看你宝贝的紧呢？”我边调侃，边拿过了冰晶球。
冰晶球里里面两个鲛人互相依偎着，脸上都带着笑容，十分甜蜜——相柳把原来那个在远处看着女鲛人的男鲛人移动了位置和姿势，还改动了他们脸上的表情。
“小夭，你看他们，像不像你和我？”
“嗯，很像。”我依偎在相柳怀里，抬头看着他笑了，相柳低头，吻在了我的嘴唇上，我勾上他的脖子回应，另一只手去扒相柳的里衣，相柳却突然起身看着我，眼里满是炽热。
“小夭，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啊，你说什么？”我继续扒他的衣领子并向他身上贴——妖怪的脑回路果然清奇，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问题，急死我了，“我愿意，我愿意！”
“这是月光石打磨的戒指，虽然没有那么名贵，却是我亲手做的，”相柳冷静的拨开我挂在他衣领子上的手，从怀里拿出一枚亮晶晶的淡蓝色宝石戒指，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我们妖怪结婚，倒是没那么多讲究和仪式，带上它，做我的妻子，好吗？”
我恨恨的将手从他脖子上拿开伸到他面前，相柳将它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又吻了吻我的手指，痒痒的，手指是，心也是。
“好了夫君，现在我们可以入洞房了吗？”我咬牙切齿的问。
相柳挥手——贝壳缓缓合上。

04
不久后，一则消息在大荒不胫而走——我是蚩尤的女儿。
高辛帝将我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更是证实了这一则传言，霎时间我在大荒无处藏身。
是夜，防风邶翻进了我的卧房。
“小夭？”
“邶……”
“小夭，原来你真是蚩尤将军的女公子。”防风邶轻笑。
“你还笑得出来。”
“小夭，你不该从世人口中了解你的父亲，”邶捧着我的脸，轻轻的说，“就像在世人口中，我是冷血嗜杀的九头怪物一样，你父亲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
“或许吧。”我轻轻抽泣。
“你不了解你的父亲，可你应该了解你的母亲，王姬大将军既然选择了蚩尤，自然有她的道理。”
“我不知道，邶，不管怎样，不要离开我！”我扑进邶的怀里。
“我不离开，”相柳环着我轻轻拍我的背，“你若不喜欢这样沸沸扬扬的声音，我们扬帆出海，再也不回来了。”
“好，我们走吧，再也不要理会世人的议论了。”
“这样别人会以为你和防风家的庶子私奔了，”邶笑着，“你的名声可就更坏了，你不后悔？”
“还能坏到哪里去，我都已经是蚩尤女儿，有什么好怕的。怎么，防风邶，莫不是你怕了，不敢和我私奔？”
“走吧，小夭，私奔去！”
防风邶拉起我的手破窗而出，天马飞来，我们跃上天马。
“抱紧我！”邶大声对我说，我于是紧紧抱住他的腰，邶拈弓、搭箭、射出——箭矢呼啸着刺破神农山上笼罩的结界，邶策马奔腾向破裂的结界处冲去，整个小月顶的侍卫倾巢而出，在身后不停的追着我们。
邶反手张弓搭箭——嗖嗖几声，一排箭刃深深射入地面，拦住了侍卫，暗夜中只能看到一匹洁白的天马，载着少年和他的爱人离开这世俗的漩涡。
第二日，一则比高辛大王姬竟是蚩尤女儿更让人惊掉下巴并带着几份桃色的新闻在大荒传开来——这位王姬竟然和防风家的庶子打破神农山的结界，大摇大摆的私奔了！一时间街头巷尾处处都是对这位传奇王姬的议论。
“真的吗，那王姬真和防风家的跑了？”
“那还有假？我姑姑的堂姐的儿子的表弟就是那天当值的侍卫，只听见那防风家的当着一众人的面大喊什么‘抱紧我’，王姬还真就抱紧了防风家的，两个人贴在一起策着天马跑了！到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轩辕王正到处找呢。”
“啧啧啧……”
“那防风家的看来真是浪子回头对王姬情根深种啊，竟也真豁得出去……”
“是啊是啊，也不怕她是蚩尤的女儿……”
而此时，桃色新闻的两位主人正在这人堆里喝茶听八卦——一位身着白衣的貌美女子，和一位打扮不起眼的清秀小哥。
“看来我这防风邶的身份是没法要了，玱玹必然要追杀我到死。”
我看了一眼面前的美貌女子——相柳的女身，不由得干笑了一声。
“哈，他找你到死怕是也认不出来你这幅样子。”
“我哪幅样子？”美貌女子佯装愠怒。
“相柳，你不当个女的真是可惜了，嘿嘿，嘿嘿嘿嘿。”我看着她呆笑，真是太美了。
相柳用她那美得像天仙一样的脸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她撇撇嘴，伸手敲了一下我的头，好痛！
“小二，再来一壶茶！”我边磕坚果边说，这瓜子太干，吃的我口渴，相柳在一旁盯着我看。
“你看我干嘛，是不是觉得我可爱。”
“只是想起了，清水镇的玟小六。”
“那我变个小六给你看，不过现在不行，这里好多人都认识玟小六。”
“你的驻颜花什么时候又起作用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或许以后用得到这本领，所以试着变化了一下，没想到还真能变幻容貌，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用镜子记住了原来的脸，不会变不回去的。”
“变不回去也没什么不好的，”相柳笑着，“或许我们可以就这样四处流浪。”
“好啊，”这样的对话很久以前就有过一次，那时他是防风邶，我还是高辛大王姬，“我说过，只要你肯放下一切。”
相顾无言，只剩死一般的沉默。

05
我们遇见俊帝是在高辛境内，我叫了几百年父亲的人一身白衣向我走来，我转身想逃，却被相柳拉紧了手腕。
“父……”我想叫他父亲，却突然想起来我再不能这样叫他，我于是拱手而拜，“参见俊帝。”
“小夭，我永远是你的父亲。”
“可是，我……”
“小夭，有些事情，该了结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俊帝看了看我身后的防风邶，面色凝重，“你也一起吧。”
我们进入了赤水河畔的不毛之地——传说中里面住着令土地寸草不生的大妖怪旱魃。
越靠近荒漠的中心越热，连邶都脸色苍白，几乎虚脱，我灵力低微，全靠俊帝为我输送灵力才没有被蒸成一缕青烟。
我们终于走到了荒漠的中心，这里竟然有一片桃花林，温度骤然降低，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爹爹，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阿珩，我带小夭来见你了！”俊帝大声说到。
阿珩，西陵珩，是母亲的名字！
“娘，你在吗，你没有死对吗，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我大喊。
突然，桃花林中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她头发披垂，看不清脸。
“小夭，是你来了吗？”她发出沙哑的声音。
“娘，娘，是你吗？”我疾步走去。
“小夭，你长大了。”
“娘，这几百年来，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吗？你到底怎么了？”
“我为了打败神农，吸收了太阳之力，成为了一个能让周围千里寸草不生的妖怪。”
“娘，对不起，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阿珩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身后的男子是谁?”
俊帝看着相柳面色不善的说：“他是防风邶，也不是防风邶，你到底是谁，你自己说。”
防风邶向前一步，行跪拜大礼：“晚辈相柳，参见王姬大将军！”
“相柳，你为何要对我行此大礼？”
“王姬，我是小夭的……夫君。”
阿珩似乎愣住了，“我的小夭，你嫁人了？”
“是，娘，相柳他，是我的夫君。”我支支吾吾的说。
“阿珩，相柳他，是神农义军的军师！”俊帝悲愤欲绝的说。
“你是神农国的人？”母亲的声音并没有变化，似乎不为此感到惊讶。
“王姬，我是共工将军的义子。”相柳回答。
“小夭，为什么是他？”母亲问我。
“娘，因为我只爱他。”
“那倒是无法可解，”母亲的声音很平静，“小夭，你的父亲是蚩尤，他身后是神农;我身后是轩辕。他不能背弃神农;我无法背弃轩辕。所以最后，我们只能在战场上决一死战，对不起，小夭，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母亲，我早就不怪你了……母亲，你会怪我吗，我和你一样，爱上了自己的敌人！”我看着相柳，相柳也看着我，眼睛通红。
“或许爱上宿敌是你我的命运，但爱没有错，不要违逆自己的心。就像我从不后悔爱上你父亲一样，小夭，你如果有自信永远不会后悔，便尽管去爱吧。”
“母亲，我永不后悔。”
“相柳，你能照顾好小夭吗？”
“王姬，我会倾尽一切去爱她，用我的一颗心来偿，我会让小夭，不后悔嫁给我。”
“相柳，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小夭，不要让她和我一样痛苦！”
“王姬，我一定会做到。”相柳再次颔首行礼。
“小夭，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娘，你去哪里！”我冲上去想要抓住娘，却眼睁睁看着母亲渐渐远去，桃花瓣融化，流光消失，一切都烟消云散，没有了桃花林，没有了炙热的荒漠，没有了橙红的天，我们又回到了赤水河畔。
“相柳，娘走了。”我呆呆的说。
“小夭，王姬她一定是去找你爹爹了。”
“相柳，我好怕，我们会和爹娘一样吗？”
“不会，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
“相柳，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不想再失去了！”
“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答应你。”
“小夭，你真是和你娘一模一样。”俊帝看着我们说。
“俊帝，”相柳向俊帝行礼，“我答应了王姬要保护小夭，我一定会做到。”
“你们走吧，小夭，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父亲，若有朝一日你累了倦了，便回来吧。”
“爹，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高辛少昊摆摆手，转身离开。
“相柳，我们回家吧，余生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好，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努力让你幸福快乐。”
我们跳入赤水，自由自在的向远处的大海游去，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外物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们生活在海中，大贝壳就是我们的家，相柳有时会离开一阵子，但很快便会回来，我们一起看月生月落，看平静的大海和狂怒的大海，看美丽的鱼儿和珊瑚。
有时我们会到岸上居住，我再次用起了驻颜花变化容貌，我们就像一对平凡夫妻一般搭建房屋，去镇子上购买家具，装饰我们的新家。
相柳甚至学会了酿酒，做饭，他会在晚归时为我带上一些海底的小玩意——一块月光原石、一只会发光的水母、或是一块色彩斑斓的珊瑚。
有时他会陪我好几日，我们便去镇子上逛街，买各种香料，最新的胭脂水粉，听书喝茶——若是付不上账，我们便去赌场打打秋风，山野之间采撷些野趣，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夜深人静，我看着相柳沉静的侧脸，有那么些许瞬间我真的以为，他不是什么神农军师相柳，他只是我的夫君，我的爱人相柳。
我不去想，这样的日子像是偷来的，有今朝没明日，那又如何，爱人在侧，夫复何求。

06
十七年后。
玱玹和阿念大婚，迎娶高辛忆为五神山王后，阿念以整个高辛国作为嫁妆，俊帝高辛少昊禅位于玱玹——自此，大荒终于平定！
除了……除了盘踞在清水镇的神农义军。
平静的日子像是一面镜子被摔碎般瞬间爆裂，我的夫君成了天字第一号大反贼，玱玹集结了十几万大军攻打神农军，相柳在不停的受伤，他每次见我时，尽管衣着干净，身上却总带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总是笑着，却笑得那么勉强。
于是我对他说，不要勉强自己的笑容，不想笑就不要笑，既受了伤，为什么还要费劲换衣服呢？我要放血给他疗伤，他也不肯，仍然强做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带我去捉海星养水母看月亮，每一天都过得像是最后一天。
我的夫君，是个九个头都一根筋的怪物，共工救他一命，他总是要拿命来偿——原是我自找不快，非要嫁给他这个傻妖怪，多说无益。
我知道那一天总是快来了，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我才明白什么是锥心之痛——相柳浑身破烂，衣服被烧的焦黑，一道一道的血痕干涸在白衣上。
“小夭，蓐收在放火烧山，我们撑不下去了。”
“你疼吗？”我抚摸他破烂的衣衫。
“小夭，还记得在清水镇，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情吗？”
“一定很疼吧，相柳。”我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伤的那么重，一定很疼，死妖怪嘴硬，疼死也不坑一声。
“听我说，小夭！我要你答应我，即使我死了，你也要活下去！”
我呆呆地看着相柳，漫长的生命，没有尽头的思念……不放弃地活着，那是什么感觉？我不想回答，也无法回答。
“相柳，你受伤了，喝我的血。”
“小夭，没用的，”相柳苦笑着，“算我求你，活下去，好不好？为了我活下去！”
“相柳，你真傻，你死了，我怎么活？”
“小夭，我答应你，我会尽力活下去。只是万一我死了，你也要活下去，这是你欠我的承诺！”
这九头妖怪总是这样，面不改色的撒谎，他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到今日，他还在骗我。
“什么破承诺！我是说过若违背诺言，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乐，都将成苦。可你死了，留我一个人，难道就会没有痛、没有苦了！”我惨笑，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相柳悲戚的看着我，他突然拥我入怀，头低低的埋在我的脖颈。良久，他抬头，眼泪像决堤般大颗的砸下来，我慌乱的抬手去擦他的眼泪——相柳竟然哭了，哭的这样伤心，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伤心难过的样子。
“对不起，小夭，对不起，我害了你。我答应了你母亲要保护好你，我没有做到！”
“相柳，你后悔吗？今时今日境地，你可有后悔和我在一起的十七年？”
“我永远不后悔。”
“相柳，”我抱紧了他，“纵使今日结局，我也不曾后悔，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情人蛊同命连心，无法可解！就像你我之间的牵绊，是宿命注定，你无法剪断！你要去全你的大义，我不拦你，我已决意要与你同生共死，你也不要拦我！”
“我这辈子，幼年丧母，流落街头，被囚禁被折磨，纵使做回了王姬，也不过是陷入争斗的漩涡，从未真正的快乐过！唯有和你在一起的这十七年，才让我真正的自由快乐，你若死，我便同你一起，不要再让我痛苦的活下去！”
相柳怔怔的看着我，他抚摸我的脸颊，浅浅的笑了，我刚想说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眸中闪过红光，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了他最后的声音。
“小夭，你给了我十七年光景，让我的生命拥有了色彩！此生我已心满意足，别无所求，终究是我负你，不要恨我！”

07
睁开眼睛，已是华丽的宫殿，玱玹关切的脸映入眼帘，我猛然坐起，拉着他的手问：“哥哥，相柳呢？相柳呢！”
“小夭，你需要休息，不要激动。”
“相柳呢，哥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哥哥，相柳呢！”我哭着喊着。
“小夭！”玱玹抱紧我，“你还有我，你还有哥哥，忘了相柳，我们的日子还长！”
“相柳死了对不对，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死了？”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夭，我不想这样做，可我没有办法！他宁死不降，你知道他杀了多少我的人吗？我留不下他！”
“没事的，哥哥，我早知道他是要死的。”我松开抓紧玱玹的手，冷静下来。他死了，我陪他一起死便是了，只是不知道他死的时候，疼不疼？
“小夭，你没事吧，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
“我没事哥哥，我想知道，他死的时候，什么样子？”
“他……他战至力竭，蓐收下令放箭，他已经无力抵抗……”
那便是万箭穿心而死了，我的夫君，他死的时候一定很疼，孤零零的，身边也没有人陪他，我为什么没有感受到——一定是他解了我们的情人蛊，这个傻子，以为解了蛊，我就不会和他一样疼了吗？
“我想自己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小夭，让我陪着你。”
“我真的没事，哥哥，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好吧，小夭，我只求你记住，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分开十七年了，十七年，你知道我是这么过来的吗？小夭，你不能为了他，不要哥哥了！”
“哥哥，对不起，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玱玹关门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哥哥更瘦了，背甚至有些佝偻，以前他的背总是挺得直直的。可是对不起，哥哥，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了，你有阿念，有馨悦，有你的国家和子民，可我的夫君相柳，他只有我。我从指甲缝中抖落早已准备好多时的见血封喉的毒粉——相柳，我来殉你。
08
“小夭。”
有人在唤我。
“小夭，醒醒。”
我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雪白，这是哪里，我已经死了吗？渐渐的，眼睛逐渐恢复了视觉，相柳干净的脸庞出现在我面前，他一袭白衣，面庞柔和。
“相柳！”我紧紧的拥抱他，用尽全部的力气，“相柳，我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小夭，不要哭，我想看你笑，不想让你因为我哭。”相柳抚摸过我的脸颊，轻轻拭去泪水。
“这是哪里，我死了吗？”
“没有，你还没有死，但你如果还不醒来，就要死了。”
“这是我的梦？”
“是。”
“相柳，太好了，我永远也不要醒来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小夭，你要醒来。”
“为什么？”
“因为梦有尽头，梦尽了，我就要走了。”
“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小夭，曾经，我是个寂寞的妖怪，”相柳神色平和且温柔，“但因为有你，我不再孤单，就算以后我们不能长相守，我也不再感到悲伤。”
“为什么，我听不懂！”
“因为你在这里，”相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小夭，你永远在我心里，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你的声音，都在这里，你永远都会陪着我，我也永远都会陪着你。”
“我在你心里吗。”
“对，小夭，我也在你的心里，不是吗。”
“是，你在我心里。”
“闭上眼睛，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我闭上眼睛，以往的时光历历在目——在清水镇我捉弄他在他脸上画了九个眼睛；在中原，防风邶和我一起玩遍织邑城的大街小巷；后来我们有了家，天高海阔，我们一起欣赏海底最美的景色；我们同床共枕的成为夫妻十七年，他爱我，用所有一切来爱我……我们的点点滴滴快乐浮现在眼前，不知不觉，我竟然笑了。
“小夭，睁开眼睛，”相柳的影子渐渐变淡了，似乎要消失不见，“我要走了，但我也永远不会走，你明白吗？”
“你不会离开，因为你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是的，小夭，活下去，我永远在你身边。”
“相柳，那你呢，你……你会痛吗，你一个人，孤单吗？”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因为有你，我没有疼痛，也没有寂寞，谢谢你小夭。”相柳温和的笑着，像一抹虚弱的影子。
“你希望我回去吗？”
“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走。”
“相柳！”我起身叫他的名字，眼泪漱漱落下。
“我一直都在，回去吧，回到你的世界去。”
“你永远都在，对吗？”
“永远。”
我转身，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我没有回头看，但我知道，相柳就在我的身后。

09
我睁开眼睛，玉山满山遍野的桃花映入眼帘，我就睡在玉山镜湖的水面上，身下是我们的家——那个淡蓝色的大海贝，只是现在贝壳上面画满了符咒。
獙君和烈阳在岸边守着我，贝壳像岸边飘去，我从贝壳中起身走向岸上。
“小夭，太好了，你醒了！”獙君说。
“这个贝壳，怎么会在这里？”
“你服下毒药后，五神山王后高辛忆拿出了这个贝壳，说它可以保住你的命，这个贝壳上，有相柳的一缕神识和他留下的咒法，小夭，你还不明白吗，相柳知道你会想不开，所以留下了这个物件，就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小夭，活下去，这是我们的愿望，也是相柳最后的念想。”
“獙君，你知道吗，我见到他了，相柳看起来很好，他没有痛苦，那就太好了。”
“小夭，他还留下了这个。”獙君拿出了一个笑容可掬的扶桑木胖娃娃，我接过娃娃，捧在手心里看着它的笑脸，扶桑木本该触手滚烫，此时却只是微微发热，我轻轻晃动娃娃，里面有水声——是我们的冰晶球，男女鲛人紧紧依偎着，永远不会分开。
“相柳，你想让我笑，不要哭，对嘛？”我说着，手指摸到了娃娃底座上的刻痕——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相柳，如果让我活下去是你的全部愿望，那么，我可以做到，你虽然离开了，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将娃娃紧紧抱在怀中，仿佛看到了相柳平静温柔的笑脸。
“獙君，我想求见王母。”
“好，我带你去见她。”
我跪在王母的莲花台下，不忧不喜，我听见自己说：“师傅，我愿意成为下一任玉山王母。”
“小夭，你已勘破红尘，从此以后无欲无求，无悲无喜，不会再为外物所动，你可以成为下一任王母。”王母用手中柳枝轻沾无根水撒在我的身上，红尘种种欲念从此涤去，我的心像宽广的海面一样平静。

10
相柳死后的那个冬天，我成为了玉山王母，接任大典结束时，玉山久违的下起了雪，洁白无暇的雪漫天飞舞。
我伫立在莲花玉台上，飞雪落在我的肩膀，手中的扶桑木娃娃微微发热，我看雪，雪也看我。
相柳，我从此不再感到孤独。